最后的绣春刀

绩溪县城里的李家大小姐，和这留宿在孤月观里的香客，多少是能扯上些关系的。

这县城就那么大，而李家的生意做得不小，连县太爷的后院都能出入，一旦李婉卿抬出她父亲的招牌，自然能称几声“世叔”、“伯母”的，所以当她提出，想去看看那被俘虏的刺客，便有许多香客，为了讨好李大小姐，遂了她的愿。

刺客当然是可怕的，杀头也是可怕，但被拿下捆绑着的刺客，跟那菜市口的刽子手一样，只要看客多了，便把恐怖的颜色褪掉了许多，成了一件热闹和凑趣的事情了。

李婉卿带着许多香客和他们的护卫，去看俘虏的刺客，也便是如此。

孤月观的火工道人，根本无力阻拦香客们从门缝里去窥看那刺客。

不曾打开的门锁，便是他们安心收受打赏的自我安慰。

只是长生子在俳徊，应付着来去香客的笑脸，颇有些不自然。

尤其是当李家大小姐提出：“为什么这刺客，早不出来，晚不出来，偏偏在这孤月观前出来？”

“谁知道，这孤月观里，有没有他们的内应？”

于是那些香客，便商量了一下，这回不单为了讨好李家的大小姐，也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，凑了十名护卫、下人出来，轮流伴着火工道人，看守这三个俘虏。

“这就是你的安排？若是这孤月观没有香客呢？若是香客没有寻那么多护卫下人随行呢？”霍长觉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，震惊之余，向着胡宗宪提出了他的疑问，“还有你刚才说的，那黄凉懂得太多？军户里，也有读书识字赴科举的！”

这话是不假，不是举例，胡宗宪自己祖上不也是锦衣卫出身么？

“霍家大兄，我觉得这事咱们得说清楚。”胡宗宪却就觉得有些头痛了。

他捏了捏太阳穴，理了一下思路，方才对霍长觉说道：“这本是你的差使，霍家姐姐担忧你回去交不了差吃挂落，故此我才站出来帮你这个忙，可对么？我给你出了若干主意，你不听，说是自己有气节，我也不敢相轻，所以一路下去，依着大兄你的性子在办案，可对吧？”

“这自然是对的，我是很承胡秀才的情。”霍长觉有些不好意思，起身拱手行了礼。

胡宗宪把他按回椅子上：“我不是要你承情。”

“其一，若是军户之中，能读书识字赴科举的，会出来当刺客？”

这是文贵武贱的大明朝，能考科举的人，当真不可能来干这勾当。

所以胡宗宪又对着霍长觉说道：“我说他懂得太多，是指他的谈吐，便是寻常百户，都不见得有这条理，何况只是百户身边的家丁，这等人，若是在百户身边，寻常卫所里的百户，夹袋里能有几个人物？他怎么也该是百户的智囊，轮不到来当刺客死士。”

他一边说，霍长觉便一边点起头来。

“如果这孤月观没有这么多香客，那它就不是孤月观；正如唐代，终南山在长安边上，才有终南捷径的说法，你不能问我，如果唐代时，终南山离长安三千里，那要怎么走终南捷径？那是你不讲究，不是我不讲究。”

没有等霍长觉开口，大约是胡宗宪憋了太久，一肚子的气，他抬手又说道：“所以，孤月观它肯定有众多留宿香客，能留宿此观的香客，大多非富则贵，便是没有护卫人等，总也得有个把青壮家人随行，你问出这问题，着实没有道理，可对？”

霍长觉听到此处，伸手抹了额上的汗，有些尴尬地点头：“确是如此。”

“那便到最后一个问题了，霍大兄，我只是答应帮你破案，我也依着你的性子来办案，但我从来不曾答应、许诺、暗示过，我要收你为徒，教你如何破案？可对么？那你看着我的处置，你看懂便罢，看不懂便想多几次，不行您也可以不管我的处置，自行去按你的法子料理，而不是总是如蒙童问孰师一样，一天到晚问个不停，我到底是用心去谋划，如何破案，还是用心回答你的各种想不明白的问题？”

霍长觉是个率真的性子，被胡宗宪这么仔细扳开一计较，他却是心里很过不去，那额上密密麻麻的尽是汗水，坐在那里，颇是尴尬，恨不得把头埋进腔子里。

胡宗宪倒也没有再去为难他，拾步出了房门，对那收拾碎片的道僮说道：“小道长，麻烦请长生子道长过来一趟，学生这边，却是有些事体相询的。”

还没等道僮开口，长生子道长却就从外间行进了这花巷：“胡秀才。”

见了长生子，胡宗宪与他行礼述话，自然就入内坐定，再差使道僮奉茶上来不必细述。

只是胡宗宪见着道长有些喘息，便问道：“为何道长看起来，颇是匆忙？”

“此事说来，却是秀才和霍军爷的干系了！”长生子说着大笑起来。

因为那三个俘虏，引来香客围观，他身为道长，自然要左右支应等等。

如此说上几句家常，长生子却就很好奇地向胡宗宪问道：“听闻秀才读书养气，在县城里，以浩然之气，使百鬼易辟，不知可否确有其事？”

“道长早年，应是行伍中人吧？”胡宗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问了一件不相干的事。

长生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，但马上就笑了起来道：“纵马边关，想来是很豪壮的，只是自幼就出家，却是没有这机会，不然的话，若不是无父无母，也许是会去从军的……贫道襁褓就被放在道观外，由师父养大，故之……”

胡宗宪不等他说完，拿着折扇敲了敲桌子：“道长，这等话，就莫要说出来了。霍大兄这边，世代的锦衣卫出身，神目如电，见着你的第一眼，不，还没见着你，便已嗅到你的行伍气，你当真要拿这些虚词，来糊弄我们么？”

霍长觉在边上往那桌子用力一拍，那桌子“咔嚓”开裂，霍长觉侧身、按桌、扶刀，望向长生子：“欺某刀不利乎？”

小说《最后的绣春刀》 第二十七章前尘往事 试读结束。